叫海拉就行

【阿加晰】杜鹃深处 (下)

无明确人物原型;很多化用梗可以见文末注释;多处史实不符;都是编的,都是编的,都是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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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故事的后续吗,让我想想,上一次我们讲到了哪里。孩子,岁月对一位老人的记忆力并不是总那么友善。

事情是怎样开始变化的呢?我也记不清楚了。你知道,那里那时,总是混乱而嘈杂的,无数个来来回回穿着制服,宣称自己是将军的人,互相攻击又很快结盟,连生活在那里的人都说不清楚。

也或许说,他们并不在乎。江西有一种很著名的传统食物,他们把煮过的面条和当地特殊的调料搅拌在一起,撒上炒过的豆子和切碎的味道刺激的某种叶子,还有许多辣椒。街头有很多小店,他们没有整洁的店面,木头的桌子和长条的,没有靠背的凳子就摆放在污水横流的街道上,老板用棕色的瓷碗把面条端给客人。王先生带我去过几次,和那些满身污垢的人坐在一起。他们会避开他,因为他穿着很干净,像个“上等人”,或者因为他身边有个我。但他很擅长同人打交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和他交谈。有时候王先生会转述一部分给我听,有时候我能听懂几个简单的词汇。内容总是大同小异,税太高了,那些穿着军装的老爷们又来抢东西了,又要打仗了。

据他们说,年初的时候,赤匪在攻打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城市。而唯一的结果不过是,驻扎在城里的军队以此为理由又征了一次税。他们宣称,赤匪如果打进城里来,会抢走他们仓库里所有的粮食,抢走他们的妻子和女儿,占据他们的房子。因此,他们要把最后一点积蓄掏出来,好让自己被保护,免于这样的命运。“可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一个圆脸男人这样说,据王先生后来讲,那是一位小商人,他刚刚关闭了一家店铺。

而他的妻子,一位标准的东方女人,穿着颜色灰暗毫无线条的衣服,头发像是一个虚假的球形装饰品一样扎在后脑。她在丈夫说出这样冒险的话之后紧张地扯住了他的衣服。我很难判断这是否应该算是一种聪慧而明智的举动,因为很快就有几位穿着制服的军人光顾了这家简陋的店铺,其中一位也许是稍有地位的军官,他的腰上扎着一条皮带。于是,这场不合时宜的对话很快无疾而终。

后来?别这样追根究底了我的孩子。你上星期三吃过午餐之后发生了什么呢?你又怎么能指望我,记得几十年前的每一个下午呢。我们还是讲一讲我仍然记得的部分吧,谁能保证我下一次仍然还记得他们呢?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好吧,有那么一阵子,王先生家中进进出出好几位神秘的客人。尽管他们有些人穿着西装,有些人则穿着东方那种奇特的长长的袍子。但是不难看出,他们都是军人,或者说他们都掌握着一些军队的力量。他们身边常常跟随着面容冷酷,腰上别着枪的随从。他们走进这间普通的院子,颇有仪式感地走进书房,待上一两个小时再离开。而王先生总是把人送出门,带着同样的微笑。

尽管那时我并不懂中文,但也勉强能够分辨,

他们所用的语言腔调并不完全相同,有些差别大到我们和爱尔兰人的口音一样。

我曾询问过王先生,他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上帝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时是凭借怎样的勇气。在那样偏僻而荒凉的远东,如果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我会多么容易成为无数尸体中的一个呢。

上帝保佑我。

王先生只是弯起他狐狸似的,狡黠的眼睛,指了指桌子上的台灯。“我卖这个。”

“台灯吗?”我提问,但我不曾听他谈起过具体的工厂或者是店铺。

如果在伦敦,我会猜测他是个金融家。

他摇摇头,“我贩卖光明,52元一担。”

许多年后,我也许懂得了他想说的意思,但那时我只觉得他在搪塞我。

是时候让我看看你科学课的成绩了,孩子,要猜猜看吗,我曾经见证的是什么交易。我会给你一点提示的,是一种金属。

好吧,看来我要提醒你母亲,和你的老师好好聊聊你的自然科学课程。

是钨,我们点亮灯泡时用的那个纤细的小玩意。他经手的是这种矿产的生意,显然,在上海时,他所拥有的“手眼通天”的名声并不全是过誉。尽管这座城市处于某种意义的封锁区的边缘,但人们总是有办法做生意。

那段时间他的兄弟更少回家,每次回来时都看上去好像经历了颇为艰辛的冒险。有时是颧骨高高凸起的脸颊上留下了好几道擦伤,有时是四肢上的恐怕并非大自然留下的伤痕。王先生会让他去清洗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坐在院子里涂抹气味奇特的药膏。

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坐在窄小的竹编的凳子上,仰起头看着他的兄长,像是一只收拢的翅膀的休憩的鹰。如果是夜晚或者黄昏,他们有时会低声歌唱,是我从未听过的曲调。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样的歌,它混合了在我未曾踏上那片土地前臆想的东方,和我亲眼看到的陌生的大陆。低沉,绵长,贫瘠又浓郁。他们两个都有一把好嗓子,如果不是那个年代,如果不是在那里,他们也许会成为歌唱演员,或者是西区的明星。

有那么几次,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头顶是陈旧的粗大梁木,窗外是那颗开着白花的树和异乡的语言吟唱的歌谣,那就像是一场梦境。


至于我的离开?我的离开和到访一样仓促。它与一份报纸相关,也许是这样。那是个早晨,我在睡眼惺忪中听到了车辆发动机的声音,这可不常见。汽车在那个时候的中国是件昂贵而奢侈的东西,极少数的富人或者军官,政府官员才能享有它们。身为英国人所受的格外优待助长了我鲁莽的勇气和粗鲁的散漫。我猜想一定是一位重要的客人来访,因此我匆匆忙忙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颇为不体面地走了出去,想要为自己颇为辛苦的客居旅行史多记下一笔故事。

我猜测得不错,访客是一位军官,姓氏也许是“贺”,也许是“何”,总归是类似的读音。他看上去文质彬彬,额头宽阔,双眼之间的距离也很宽,眼角垂下去,使得他平和甚至微笑时都显出一种阴沉的,别有所思的神色。他身后有一整列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士兵,端着步枪,从他的车子一直列队站到房子的大门口。

他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表现出了相当高的兴趣。王先生说,这位贺军官曾经去过俄罗斯,是一位对外国人和赤匪都很了解的能干人物,非常得当权者的信赖。眼下正在创办一份全新的报纸,由南京给予支持,传达一些关于要在和日本作战之前,必须先把赤匪清理干净的主题宣传。而我这样的英国人身份,当然是会收到青睐的。但诚实地说,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日本,或是中国,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根本分不清亚洲人的样子。至于所谓的赤匪,更像是一群幽灵,他们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里被隐晦地提起,但我却连一个影子都没见到过。

好吧,也许我见到过,但这就是讲故事的艺术,秘密总是要留到最后揭晓才更吸引人不是吗。

尽管到访时贺先生并不友好,而且他身边一个充作翻译的年轻人始终以怀疑的眼神盯紧了我和王先生的每一句交谈。但也许那天是个交易的好天气。王先生一直保持着他那神秘的,兼容了狐狸和东方佛陀似的微笑。他坦诚而从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谦恭。中间他几次看向我,让我无法不怀疑,我也成了他谈成这笔生意筹码的一部分。当然,更大的筹码恐怕是他许诺的某些数字,金钱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那之后没过上多久,王先生就对我说,我应该离开了。他的表述方式很委婉,像东方人一贯的那样。我毫无意义地提出抗议,宣称自己还未曾看到自己到访的目的,我对这片土地的无知与初到之日相比,如果有所减轻,也一定是过于微小的。

王先生仍然显得很和蔼,但我勉强算得上一个有教养的,能够理解拒绝的青年。我能看出,他在东方人的礼貌和矜持之下隐藏的不赞同,他说,“现在可能不是个好时机,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的。至于你想见到的人,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他们的。”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时机是什么。

那个年轻人在第二天送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在天没有变亮时就启程。我踉踉跄跄地,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跟他身后。我们穿过一片开满火红花朵的山岗,他把我交给一支前往广州的商队,我可以从那里乘船回到上海。

我们从未交谈过,直到告别都没有。但他站在那片火一样的花丛中,向我挥了挥手。从那以后,我没有再亲眼见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和他的兄长。第二年,我离开了中国。

多年后,我曾看到过一本书,一位记者怀着和我类似的疑惑踏上那片古老的东方土地。当然,他比我更有行动力也更勇敢。赤匪没有消失,他们后来叫苏维埃政府,转移到了中国北方一个叫做陕北的地方。他回来后写了书,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也许是他,已经长大成熟了。

我希望那是他。


end


可以当彩蛋不看也没关系的注释:

1.传统食物:江西米粉

2.年初打仗:32年初红军攻赣州失败

3.好几位神秘的客人,“贩卖光明”:可查阅苏区的钨砂矿交易

4.“he先生”:32年贺衷寒在南昌创办《扫荡报》

5.一位记者:埃德加·斯诺和《红星照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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